2010年1月25日 星期一

守歲感懷

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,一些過年的記憶,現在有點模糊了,當時的印象並不深刻。讀過早一輩人寫輩年時在家鄉過年的文章。對他們而言,那確是一段歡樂的時光,所以令他們畢生難忘。這種情感,常令我嚮往無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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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代不同了。在過去的年代中,過年是一年辛勞的代價.,他們四時辛苦,為的僅是一年的溫飽,與過年時的歡樂而已。而我們現代人,雖然依舊要為生活忙碌,但我們所企求的,當然不只這些。時代在變化著,年也許是不一定要過的,但前人的辛勤,卻是我們不應該忘的。

童年時代過年,在我記憶中最深刻的,就是過年時熱熱鬧鬧的景像。那時候家裡不但人口多,親戚朋友間也走得近,大家也都有閒,在過年的時候,都兔不了禮尚往來一翻。從除夕夜的年夜飯起,家裡就熱熱鬧鬧。等到年初一,上門來拜年的親朋好友,更是絡釋不絕。那時爸爸通常都是帶兩個孩子出門拜年,留下媽媽和另外兩個孩子在家裡接待來客,無論是出外拜年或是在家裡接待客人,都是令人興奮的事情。過年那幾年,見到人來人往的,心中就自然有一股愉快的情緒。過年時的快樂,當然不只這些,但這是令我記憶最深刻的。

今年過年,算是相當好了,媽能休假,二姊也能休假,大哥本來也沒冀望他能回來,但除夕那天下午,他還是從高雄趕回來了。那還是他們在韓國時,放棄休假,日夜趕工,再兼程趕回台灣,使船早了幾天到高雄港,也使今年的圓圓飯真能圓圓了。

以前家裡的團圓飯,是一家人圍著一張圓桌,熱熱鬧鬧的吃。現在圓桌換成了方桌,四個人剛好一邊一個。雖然只少了兩個人,但已經提不出那股熱絡的勁兒。這是心境上的問題?因為我知道,媽從年初二起,就得去上班了,在年節中,她工作的飯店還是要繼續營業,員工只能輪休,哥哥的船過幾天也要繼續出航,二姊沒幾夫也要上班工作去了。家裡馬上又要空下來,還種團圓也只能很短暫的。現在家裡已經沒有人像爸爸那樣,一個普通的上班族,可以儘情的享受,漫長而悠閑的年假。

二姊大概也感受到了這種氣氛才說︰「為什麼不去請大姊他們一家來和我們一起吃年夜飯,守歲呢?他們家一共才四個人,我們也是四個人,大家如果能在一起過年,那才熱鬧呢!」

「那怎麼行?」媽笑著說︰「你這話講出去,會讓人笑話的。女兒嫁出門,就是人家的人,那有再回娘家過年的。」

「那姊夫他們往年還是回南部老家過年,今年為什麼又不回去呢?」二姊接下去又問。

「今年與往年不同。」媽說︰「幾個月前你姊夫才祭過南部老家祖宗的牌位,這就表示他們家已經是從老家分出來的一支了。以後過年,就不一定非要回老家過不可。」

我聽了心裡一動,就接著問︰「這樣雖然方便,省得每年都年前都要和一大群趕回鄉的人一起擠了,但他們難道在過年的時候就不回老家了。」

「家還是要回的。」媽說︰「年初二時,你姊姊本來該回娘家的,但平日我們也見多了,所以年前我就和你姊商量好了;年初二那天,他們回南部老家好了,娘家也不用回了,反正那天家裡我們也都不在。」

媽說完了,大家都沉默下來了,大概是想到年初二以後的事了。我還想著姊夫迎祖宗牌位那件事.,姊夫兩年前在附近買了棟房子,算是在這裡定居下來了。幾個月前,姊夫決定把祖宗牌位 從南部迎到家裡來,當時成說向他們建議;迎來以後,不要擺在正廳裡,我見過很多人家都是這樣,一個裝潢得很現代化的客廳,再供奉著祖宗牌位,實在很不協調,也不好看。我建議供奉在一間空房間裡,或飯廳也好。結果被他們訕笑了一頓,還說︰「那有人把祖宗牌位供奉在房間或飯廳裡,那是對祖宗不敬,祖宗牌位一定要供在正廳,也就是客廳裡。」

結果還是擺上了,把客廳牆上掛得一張風景油畫移走,就擺在那個位置上,一進門就可看見。果然很不協調。但我也知道姊夫是個有心人。我見他每天下班回到家裡,第一件事就是先洗臉,然後給祖宗牌位上香。兩個小姪兒也跟著上香,兩個小傢伙也是一臉莊嚴肅穆的樣子。其實他們那裡懂得這種事的意義,也是被他們爸爸半數半逼成的。對於這一點,我是慚愧得很,從小到大,祭祖先神祗,不知多少回了,但都是跟著大人學樣子而已,到現在一些儀式、禮俗卻還是一點也不懂,比起兩個小孩兒都不如了。

今年的年夜飯,還是一樣,少不了一些為雞鴨魚肉,但那些只赴祭拜用的,平日這些東西也吃多了,此時反而都不怎麼吃了。除此之外,這一頓年夜飯最大的特色就是有川火爐燒的火鍋。這個火爐我記得小時候,家裡吃的飯、喝的水,都是由它燒的。後來換成了瓦斯爐,這個火爐只有吃火鍋時用。後來因為這種爐子,既不方便,也不安全,沒有多久,也換成了電爐,那隻火爐就不知擺在那兒了。今年大掃除時,又把它翻出來了。看到這個破舊的火爐,一些兒時的回憶又鮮明 地活躍起來。小時候我就常蹲在地上,很感興趣地在看爸爸生火。每當一看到火苗由小而大,最後燃燒了起來。一股童稚的喜悅也隨著雀躍起來。

我決定學著當年爸爸生火的樣子,也來試試看。先買了些木柴、木炭,再把一部分的木柴劈得細細的。然後引燃紙張,再放下細木柴、粗木柴,最後放下木炭,趕緊搧火。火苗就慢慢地由小而大旺起來,火已經生了起來。這時已經不會再有「童稚的喜悅」了。但,也許是我想太多了,我感受到的是一種「薪火相傳」的使命。

有了這爐火,吃年夜飯才感受到是真正在「圍爐」,我們就讓它一直燒著,等我們吃完年夜飯,開始守歲的時候,這爐火還一直陪伴著我們。

關於守歲,很小的時候,我就聽過人家說︰守歲守得越長,父母的壽命也能活得越長。只是那時我年紀太小,從來沒有能守完一夜,每次都是很早就去睡。後來爸爸壯年去世,當時我就曾悲傷地想過,是不是因為我不曾好好地守歲,所以爸爸的壽命才會不長。到現在,我還為此感到內疚。

家人守歲,向來也沒有什麼娛樂,也不賭博,大部分時間是嗑著瓜子閒聊天。媽媽和哥哥、姊姊,他們因為工作的關係,都是見聞很廣的人!他們都有說不完的新奇經驗。我只在一旁靜靜地聽著。一面看顧著火爐,不要讓它熄掉了。

夜漸漸深了,將近午夜的時候。外面已經開始響起鞭炮聲了。說們也出去放了一串鞭炮。這時候,每家都在燃放鞭炮。鞭炮聲在深夜裹,交織成一片,一直響了許久,都沒有停下來。這是我們對新的一年的迎接。

放完鞭炮回來,媽和哥哥姊姊他們都要去睡了。媽臨睡前還囑咐我要小心火燭,要睡時別忘了把火也熄掉。我答應我會照顧的,但我不會把它熄掉。

外面的鞭炮漸漸地也稀落下來了。舊的一年已經過去了,新的一年正要展開著。我已經決定好了︰為了照顧這一爐火,我決定徹夜不眠。

我在爐中又加了塊木炭,一陣火苗冒上來,發出幾聲輕微的爆裂聲,似乎正和遠處漸稀的鞭炮聲,應和著。

--1982年2月幼獅文藝338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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