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9月24日 星期四

都鳥

第一次看到「都鳥」這個名詞是在一本日本的鳥類圖鑑上,我不懂日文,看這類書像小女孩讀儂儂月刊一樣,只是看其精美的圖片,彌補國內相關書籍的不足。標明都鳥的這種鳥我認得,是紅嘴鷗,臺灣算普遍的冬候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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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特別叫紅嘴鵲為都鳥,可見這種鳥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。一般在國外的都市中,只要有水,不論是臨海,或是有大河湖泊,都常見鷗科的鳥,與都會人共同生活。在臺灣,早年的紀錄這種鳥並不多見,近年來卻常見於關渡沼澤區,而後也在華江橋下留下蹤跡,今年伊始,我卻在找家的陽台上,看見中正橋旁新店溪上空經常飛著一種體色灰白,翼端尖形且常保持著停翅滑翔姿態的鳥,這應該不是常見的鷺鷥了。我疑惑著拿著望遠鏡去河邊觀察,很驚訝地認出牠們是紅嘴鷗。

我才知道這種鳥確是特別,雖然牠們並不罕見,且華江橋下也光臨多年了,我後來查閱紀錄,也知道有人已在此地紀錄過牠們,但我在此觀察牠們到日落黃昏時,才確定牠們不僅是在此覓食,牠們的棲息更深入了內陸,抵臨了中正橋、永福橋一帶。這裡與華江橋又有不同,因為這裡的河幅狹小,河川地也都被闢建利用了,兩岸盡是人潮麕集之地,而且牠們棲息的那片沙洲是由於近年來新店溪上游水土的破壞,泥沙快速淤積所形成的,面積並不大,也就是說,牠們其實是在做河兩岸數萬居民的近鄰。

這片不算大的沙洲今年很熱鬧,鷺科、鷸科中常見的冬候鳥,都有光臨的記錄,但牠們都只是來此覓食,偶爾見,待一下就走了,真正生活裡這片沙洲上越冬的,只有雁鴨科的一群百來隻的小水鴨,以及我估計約有二十隻左右的這群紅嘴鷗。

小水鴨雖然生活在此,但牠們一貫地,對人保持相當的距離,一見有人靠近,啪啪啪啪,一呼百應,立刻全飛走了,但也不飛遠,見人走了,就又回來了,牠們實在是很可愛的鳥,天色漸暗了,小水鴨們一隻隻縮著脖子準備睡了,我相信牠們會如傳說所說的,有幾隻清醒著守夜,在這麼一個都會中,要討生活並不是容易,我相信牠們能生存下去,而牠們也會繼續著與人類保持距離。

但紅嘴鷗不一樣,牠們的飛行能力較強,待在空中的時間較長,也較不畏人,有時就從岸邊大樓的窗口陽台前「刷──」的掠過,真不愧是都島。我想,若是有人從窗口扔塊麵包屑出來,說不定真的會去接。

但這不過是狂想,中國人的保育觀念還做不到去餵籠子外的鳥,我們若不去干擾牠們的棲息便已是萬幸。而牠們會在此越冬,我突然想到,也許就是因為牠們雖然是我們的近鄰,但很反諷地,是我們污染了這條河,使此水宛若死水,使人們絕足於此,才奇異地為這些鳥,在都市中留下一席之地。假若這是一條清澈的溪流呢?我手中有張臨河的一幢新建大樓廣告,建商的彩筆,新店溪成了一條碧藍的河流,陽光普照,水中沒有垃圾、淤沙,只有遊艇、風浪板、日光浴的泳裝女人。而奇異的是,他們還畫了點點的沙鷗河上翱翔。我實在很喜歡這種感覺,雖然我知道這實在是個「不實」的廣告,且不說俟河清之日幾何。沙鷗來時的季節似乎不適合日光浴。而且在如此熱鬧的水上,大概眾鳥將不可能有一席之地吧。

幾種在都市中生活的鳥兒,麻雀靠的是牠們的機警、靈活,永遠與人類保持一定的距離;燕子靠的是牠們幾乎無需落地的高超飛行能力,這兩類鳥是有牠們特殊的天賦本能。而西方國家都市還有野鴿,就是家鴿的野化,並沒有特殊的能力,且在都市中食物不足,要靠人們的餵食,但在臺灣,由於牠們太令人容易想起三杯鴿,卻是難以活存下去。

紅嘴鷗能成為我們的都鳥嗎?從國外的例子中,牠們願與人類親近,只是我們能在都市中留下一席之地給牠們嗎?

這樣的要求是基於什麼呢?有一種生態理論是「在一個地方與人共存的動植物是當地的人生存環境的指標」,人類也不過是都市叢林中另一群討生活的生物。只是對都市而言,也無所謂的生態指標可言(若有,可能是「不適於一切高等生物生存),與人共存於都市的動植物,標測的毋寧是一種道德的指標:我們是否尊重另一種生物與我們相同的生存權。或是說,我們是否在意與一個自然的生命發生連繫,而這樣的,連繫讓我們感到,在這麼一個孤絕的都市中,我們並不孤獨。

「飄飄何所似,天地一沙鷗」,沙鷗給我們的印象一直是一種象徵自由與超越塵世的鳥,但我卻又不得不想到在契可夫的《海鷗》,一隻住在湖邊的海鷗,幸福而自由,卻被在湖邊農莊裡的一個人偶然看見了牠,因為沒有事情可做,就把牠給毀滅了。這就是與人類共同生活的代價嗎?想到這裡,找不禁懍懍然。

--1992年5月16日台灣新生報新生副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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